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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捷遠冷淡地道:「可是你家王爺難為你了?何必如此委屈?要做什麼直說便是。」
「只請司尉歇息用膳。」谷矯答道,「回頭司尉的神駒去了王府,谷矯保准給它尋個最最寬敞乾淨的棚子單獨住著,天天好食好水好語氣,再不帶數落呵斥的。我是粗魯一些,但不說謊,司尉相信則個。」
殺人不過頭點地,弓捷遠見他這樣,不好再不給臉,只得轉了馬頭,嘴裡兀自有些不甘地道,「如此做低。為了那個王爺,你倒什麼都捨得干!」
谷矯沒再惱怒,只伸手道:「谷矯願為司尉牽馬。」
弓捷遠瞅一瞅他,凌空拋過馬韁。
谷矯接著韁繩,引領不系往回行走,邊走邊道:「谷矯身為王爺親隨,自是什麼都該為他做的。」
弓捷遠不忍斥他奴性,只是皺眉不語。
「司尉有所不知,」谷矯又慢慢道,「我和梁健雖比王爺大了數月,卻是賤命天養,險些不能長大成人。」
弓捷遠聞他似有詳談之意,微微驚訝,沉默著聽。
「谷矯梁健乃是同父所出,本為邊匪之子。」谷矯接著說道,「生我們的人名喚鄭達,他是漢兵擄了蒙女所育,因其血脈不為兩族容納,野狼野狗一樣長到十幾歲,憑著天生驍勇自建了一隻匪兵,端的野蠻彪悍,遇漢劫漢逢蒙掠蒙,見人只問金銀糧草不問來處族群,刀下也從來孺弱不留。谷矯和梁健乃是他搶回去的一對金女所生。這兩位金女不知是姐妹還是主從,不知是在家裡還是出門在外,總之給這匪頭胡亂劫來暖床做飯,彼此也不通個言語。之後竟而同時有孕,谷矯先落地一個時辰,梁健便即出生。」
弓捷遠聽到這裡越發震驚,心說怪道這兩個人都很強壯勇健,原來體內聚了漢元女真三種血統。
「母親們生了我們兩個也不金貴,很快便給匪頭棄了,任憑其他大匪小匪肆意侮辱,她們不堪折磨陸續病死,我和梁健也不記得她們什麼模樣,還是聽那些個混帳的酒言酒語才能知道身世。」谷矯的聲音裡面無悲無喜,像在說別人般,「胡亂長到八歲,趕上官兵清野,匪頭亡在北王箭下,眼看著兩個衣不蔽體的渾蠻小子滿身是血還在殊死搏殺,時年也才八歲,還是初次上戰場的王爺便拿馬鞭指指我們,對北王說,『父王,我要那兩個小子。』從此我和梁健才做了人,吃熟的穿整的,終日和王爺站在一起,受著旁人恭敬。」
弓捷遠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谷矯在說,穀梁初對他們恩同再造,值得捨命相報。
很久之後,弓捷遠又陸續地從穀梁初的口中知道了他收谷矯梁健時的情況——剛過而立之年的穀梁立聽了兒子的要求立刻哈哈大笑,「好,那就饒了這倆野孩子的命,看我初兒可能馴化得了蠻狼。」
蠻狼雖蠻,其實也很好馴,穀梁初不打不罵,只是熬著倆小崽子,只要自己不出現他們便得忍著餓渴。
沒過半個月兩個爹不疼媽也沒辦法愛的半大小子就歸順了這個過三兩天就帶著酒肉甘霖來和他們一起吃喝的小王子,跟他學漢話任他改名字,按他的要求穿衣服束頭髮,後來還跟他一起讀書識字出陣帶兵。
給吃給住和不殺之恩未必能令身有野性的靈魂真正順服,未兩年又有元兵犯境,年幼的谷矯被其毒箭所傷,幾欲送命,穀梁初數日不眠,親在軍帳之中看人為他針藥。谷矯長那麼大從未被人如此重視,此後兄弟倆個真正歸心,明著尊奉穀梁初皇子親王天之貴胄,其實早便把他看成了同吃同睡的異姓手足。
等到三人一起滿了二十歲,已經在宗人府的主持下行過冠禮的穀梁初又特意找了個飽學儒官偷著和谷矯梁健一起再行了一遍,並於禮成之際親自寫了幾個大字——與君世世為兄弟,掛在了書房牆上。穀梁初文武全才,平素卻也不愛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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