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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认识他张景年,或许连大字都不曾识得一个,道理都讲不出一桩,却肯在生死之际不惜牺牲舍命相陪;哪怕明知自己将曝尸荒野,也不曾对禁卫军吐露半条他与伯父的情报……
可他们用性命换来的这条命又有何意义、有何颜面、有何资格,以残喘之躯苟且偷生、居安不振?
若他们泉下有知,见得换来的性命却是这样一个徒有小聪而无大慧的窝囊废物,又会作何思想?
伯父教他莫要愧疚,可他真能安心吗?眼睁睁看着从九年前夜探汴梁至今,一个个兄弟姊妹前赴后继地因自己为自己而死,他真的可以吗?
……
景年痛苦地捂住脑袋,弓背伏案,又忽而扬起头颅,将额头一下下砸在桌子上,直到疼痛渐起又渐趋麻木,好像已经要发肿了,才仰面颓靠椅背,双手有气无力地搭在额上,紧紧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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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他害了这么多人,伯父也不曾斥责他?
他多想有个人将他一顿臭骂,哪怕教他立刻偿命,也好过被困在这样一副枯萎皮囊里,背负着他们的愿望却无能为力……
少年在灯火中发出抑制不住的哽咽。
因为他,兄弟会仅剩的兵马也不得不转移到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这一回会有多少人在唾弃、辱骂、憎恨着他的名字。伯父却在此时传书而来,他——他当真不恨么?
假若伯父从前不将他捡回来,放他在湟州饿死或被人打死,何至于在今日亲眼看着那么多生死兄弟牺牲流血,还要拖着年近半百的身躯北上东行?
景年睁开眼,重新将信捡在手中,眼前再度浮现起伯父的脸来。
自洛阳再会时,他已觉出伯父胡须渐花,于哨塔中脱逃那一背更觉脊骨硌人。可他仍记得幼时被伯父背出洛阳城时,伯父的身躯分明还同师兄一般筋骨健壮,脚步亦比现今轻盈许多……
岁月蹉跎,难道真如周荷姐所言,伯父这样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也逃不过老去的命运么?
如今伯父意欲去往山东,兄弟会亦暂时解散,他这一走,只怕是余下的兄弟们即将陷入群龙无首之境地。秋月姨也在老去,她才失去鸳鸯不久,又痛失亲侄,手下尚有一批人马待她调遣安排,亦难处置伯父留下的事务。还有谁可助他们一臂之力呢,原先代替伯父暂管汴京事务的师兄早已死在哨塔里;小白甚至比他自个儿还要小上一岁,心思质朴无邪,难以服众;独狼姑娘又肩负保卫甫成兄一事,无暇他顾;至于周荷姐,洛阳此回也损失了许多人手,她又岂能分心顾得上汴梁城的烂摊子……
景年将信笺捏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放回案上,摞在信封上,叠在柳叶旁。
——或许这个问题,伯父并不打算由他来回答。
刺客导师不会草率行事,他既传书而来,意思已十分明显——伯父选定的人,是他。
那片蔫叶扭曲着躺在灯下,被捏伤的地方呈现出一种病态而萎靡的深绿色,烛光无法将那里照亮,正如无法照亮他的眼睛。
“伯父……”景年低语,“您选择了我,可我又做得到甚么呢……”
他不过是一只囚于华府的鹰,什么也做不了。
就连出门与阿娘爹爹说说话都受人约束,即便想一个人偷偷哭一场都无力哭出声来。
他能做什么呢,就是这样力不从心的未冠少年,究竟为何值得那么多人为他大义赴死、守口如瓶,为他这偷安一隅的软弱之人,以毕生性命铺就一条看不见远方前路的生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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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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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景年循声回头,却没看到出声者,只看到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烛光和黑影充盈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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