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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马此举,是险而不险。庙堂视大司马,是怕而不怕。”
簪缨且不理宫廷内外的一塌糊涂,她只惑于小舅舅调兵后可能面临的局面,从沈阶那里,得知了更多关于北府形势的细情。
她看着案上一张弯弯绕绕的舆图,眉头也不由纠结,“又怕又不怕?何解?”
一场雨水后,树上黄莺啭,又是风和日丽。簪缨跽坐在堂中采光好的位置,一案对面,便是画灰谋事的沈阶。
簪缨坐矮榻,他坐棋子方褥,本该比主君低一头,却因他个子拔群,两人发顶看上去平齐。
“京口之于整个南朝的重要性,可分对外与对内两者,女郎听阶细说。”
他的音色低介,没有花哨,却不显得阴沉寡淡,为使簪缨听明白,刻意放缓语速,“且不说京口作为军事重镇的作用,从经营上说,京口首先沟通着三吴与京城的水道粮道。”
沈阶骈指搭在羊皮地图上的三吴之地,“三吴之富,众所周知,向有‘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的说法。建康一城数十万众的口粮,大半全赖三吴给养。可是又有一说,三吴易动难安。”
簪缨想起上一次小舅舅给她讲的京畿地势,恍然点头,“江左依山环水,京城拱卫甚多,看似繁固,可正因繁庶,难以牢固。三吴到京城最主要的水路,是破岗渎,然而其中一段转折恰经京口……”
她沉眉想了想,“所以一旦此段被卡,便等同断了京城的往来给养。”
她之前翻看唐家名下产业,见有商船、水碓舂米船、行海船以至受命为白石垒水军打造的战舰,便向杜掌柜多问了一些行船事宜,恰好了解此事。
沈阶颔首:“是。历来内乱,先断东吴道。是以若京口不守,则京师不宁。”
“这是其一,其一,是要达成荆扬相持的局面,不使一方独大,拱卫京师。”
他再指地图上的荆州,取出随身挟带的一截炭笔,在代表长江的那道蜿蜒水道上重重加粗。
“长江是南朝的天然屏障,却分上中下三游。水往低处流,若乘舟从上游攻下游,则朝发而午至,午发而夕至,若由下游逆流争上,却是大大受限。荆州,恰处江水上游,天然压制建康地势。当初大晋在建康立都,固然因望气师言此地有龙气,然建康在长江中下,长期处于荆州的压力之下,也是不争的事实。历来对荆州刺史的任用,便是晋君头疼的一大难处,很多时候,不是皇帝想任用谁就任用谁,而是哪个世家势焰强大,此权柄不想交也不得不交。北朝常笑我朝天子为‘白板天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言及此处,沈阶目光微厉,握炭的指尖在豫州重重捺下一笔,“虽常设豫州辖衡荆州,做为肘腋之防,然肘腋之利一朝翻转,也可能成为肘腋之患。防了荆再防豫,防了豫再防荆,纷纷惚惚,无一定之时。这时,便要在回护建康最近处,设下一重镇,厉兵秣马,镇守门户,亦震慑外州,令其不敢轻启衅心。”
簪缨边听边记,又皱眉道:
“那为何——”
“女郎欲问,那朝廷为何便信任北府京口,笃定卫大司马不会生异心?”
簪缨点头,沈阶目光内凝,“这便要说到京口对于抗击北胡的重要地位,与大司马其人其志。”
他微微停顿,一裘青衫背对着大敞的堂门,却不曾回头,只望向他效力的主君,“接下来的话,多有涉及大司马,女郎得保证我今日能活着走出去。”
他并不像个怕死的人。
可看他认真的表情,又不像在说笑。
簪缨今日最想求知的便在于此,岂容他藏掖,眨眨眼道:“你正议事,自然无碍,你非议人,我自不许。”
半真半笑,同有些不明意味的张驰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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